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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家，在多年前打推甄自傳的書房，椅子的位置還一模一樣。
我穿著小學時代的龍貓T-shirt(!)和明道的體育短褲，
頭上是媽媽用過的塑膠鯊魚夾，腳上穿弟弟的夾腳拖鞋。
整個人宅斃了地被時間的痕跡包裹著。

早上打完國中同學會更新的通訊錄，寄給大家。
所以可以確定昨天看到的那些人都是真的。
太久不見以至於續攤唱歌時還是覺得不可思議。

時間讓每個人磨成更圓潤的石子，卻仍看得出最初的模樣。
如同一篇架構不變，但不停修改的文章。

回家之後翻看過去收藏的信件，
從國小到大學的每一封生日卡、耶誕卡、書信、
上課紙條、隨手寫的句子、營隊小卡，
自己在房間傻笑。
他人的文字像是鏡子，反射了某個時空下我的樣貌。

小學很愛在信封封口處寫"非本人請勿看"，四處黏卡通貼紙。
內容我昨天才看過今天已經忘記了(!)。
七到十二歲的愛恨嗔癡就像絨毛玩具一樣又可愛又俗氣。

國中時有人恭喜我月考終於考贏黃俊哲，全班女生都很高興(!)，
我的外號叫大餅(!)，也總是有人直接叫我班長，明明那時候是學藝。
功課很好臉卻很臭，兇巴巴，有憤世嫉俗的傾向。
有人卡片問我對他哪裡不滿意為什麼都不理他(其實我搞不好不知道)。
國中還流行過用尺寫字，每個字底下都是平的真是太酷了。

高中熱愛買各式各樣的六孔活頁紙和五月天的護貝卡(!)，
道理和買髮夾、髮圈、鉛筆盒、書包吊飾、運動鞋一樣，
我們努力在制服之外mark ourselves。
此階段卡片中有一定比例說我很會寫作文。
和何雨威的互傳紙條夾成厚厚一疊，誠懇坦白的對話好感人。
莊子說我早熟而憂鬱。
小白說她不會忘記有個朋友熱愛食神。
藍兆君很早就有胡言亂語的傾向，我們都有外星人血統。
曾媽用英文寫了滿滿一張卡片給我，順便叫我不要因為數學不好而沒自信。
大便說我是個爛人常常損他，
但看在我有合資送他生日禮物的份上送我聖誕卡。
我還曾經跟他大吵一架，真是我人生相當刺激的一個moment。

高中像是異形住在體內的一段日子，從內到外都在哀號掙扎。
便條紙上寫著的句子有很濃重的青澀苦味，困惑不已的青春。
一點小小的挫折或寂寞可以寫成幾千字的散文。
這時候我開始體認到自信是什麼。
自信就是別人以為我有，而我其實沒有的東西。
它巨大地影響著我的生活至今。
直到昨天晚上，我才終於感覺到我跨過去了。
秋涼，我覺得自己快感冒了，包在厚棉被裡止住鼻水，
歡喜的眼淚卻不由自主地流，近似於天啟，
比方說有一道靈光打進腦門那種宗教狂熱份子看到神的感覺。

六年前，雨威和曾媽說，我是特別的。

大學，以濫情的義工團為主的卡片們總是充斥著這幾類內容：
1)溫暖、親切、媽媽、姊姊、想當我媳婦或婆婆
2)強者、女強人、美工神、道具神、小心爆肝、不要睡那麼少
3)妳好棒、我愛妳、要有自信、快找男朋友
4)雖然可以當妳的垃圾桶，但請不要那麼愛哭，不要那麼好強

當時看到這樣的話就像看劉墉的書一樣，不痛不癢也不相信。
一直不覺得自己好，只覺得自己差。
說我很厲害的背後只是想要抓住工具不要跑掉。

但是一個晚上看了十幾年來的信件下來，
我忽然被這些遙遠的祝福跨越時空打動了。

當我敏銳地在一天打三個噴嚏之後，依照經驗意識到也許會感冒，
趕緊關窗戶蓋大棉被喝水保護自己，雖然卡片還沒看完也先睡覺。
已經可以掌握自己身體的絲線了，這是時間的餽贈。
心靈也一樣，沒有什麼強烈的觸媒，
只是時間到了，自然就理解了。
那些祝福都是真的，只是我曾經不夠相信他們，與自己。
他們所信賴與關心的我，是堅強又脆弱、不夠完美的我。

曾經不敢面對的人與畢業製作，
都只是路上的風景之一，釋然也不是那麼難。
我相信也慶幸沒有一件事情是白費的。
失去的那些，都是讓我得到更多的關鍵。

從假裝自信、承認沒有自信到自信自在，
我現在好喜歡自己，
什麼也沒變，只是一個念頭轉變。
我可以坦然面對每一段失敗的暗戀和數學，
也可以帶著贅肉到處走來走去沒什麼關係。
沒有男朋友也很好啊，昨天同學會發現也有別人是怨女啊哈哈！
而且怨女講話都好好笑頻率真是合，因為這就是我們啊！
我們總是大聲講話大聲笑，負責辦同學會負責吆喝拍團體照。

總有一天會有人敢追我的，因為我實在太好而不是不夠好。
我以前真是瞎了眼都沒看見。